嗣音

　　夜晚的花园一如既往地宁静。但你的身边不再是Ray，而是救世主——他的救世主。你知道她了。如果整个RFA都是真人，那她一定就是那个人吧...

　　救世主长而柔顺的金发在月色下涓涓地流动着光泽，像朵开在梦境深处的花。她惬意地张开双臂拥向虚空，如天真的少女在展示她的新裙子一般，偏着头朝你笑道：“你能在这儿真是太好了！今晚的月亮真漂亮啊。”

　　话音刚落，她又转而“咯咯”地笑了起来。她嗓音甜美清澈，纤手柔软清凉，动作宛若清扬。她拉起你，和身上浓重得恰到好处的甜香气一起，在花园里游荡着...是她挑选了契合花园的香水，还是她为她的香水造了一个花园？

　　你为她的美丽微笑——几乎诚心诚意。

　　“他们都不要你了，对不对？这世上根本没有你的位置，对不对？”她又重复起初次会面时对你说的话，就是Ray转身而去，留你独自面对她之后说的那些。

　　她接下来会讲她对这个世界丰沛的感情，讲她多么诚挚地期望能帮助受苦的人们，讲她以为RFA能够做到而做不到的事情，讲它的无能和低效...最后，讲她的薄荷眼。

　　如果V那天没突然出现，你一定会把Ray给你的灵药喝下去的，你看了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的Rika一眼，不过最好还是别让救世主知道。

　　她以为你还在动摇，她在试图说服你。

　　你知道那瓶所谓的灵药虽然能减缓Ray的头疼，但副作用是降低人的自我意识，容易顺从别人的意见。可是每当回忆起Ray那样殷切地看着你——再来一次，你也一定会喝下去的，绝对。

　　蠢，白痴，傻呆了，愚不可及。

　　但那时候真的就像空气里弥漫着魔法，有精灵在你耳边轻轻哼唱：喝吧，喝吧，喝下它，不再忧愁，不再烦恼，喝下它，不再彷徨，不再忧伤...

　　即使现在，V已经真真切切地出现过，你也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Ray。你们相处的时光是那么愉快，他待你那么温柔...他比你之前遇见过的任何人都好。就像你独一无二，不可替代，不容或缺一样，就像他一直在期待着你，就像他...

　　也许...

　　不。

　　你咬紧牙关。那都不是真的。她在通过他利用你。

　　都不是...

　　就算这样...你茫然地抬眼环顾四周。花园在静谧中半梦半醒。

　　...就算是假的，也不挺好吗，对吧？

　　Rika带着你往花园边缘走去，庞大而茂密的灌木随着脚步在你们身后的路中合拢。回望来路，在林荫缝隙露出一角的薄荷眼小楼，确实不像是世界中现实存在的东西。

　　带Ray离开这，离开Rika，真是对他好吗？你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乎你，还是只是她说什么就什么...直到Rika的手轻触你的脸颊，你才意识到自己正用力地咬着下嘴唇。

　　她也是这么安抚Ray的吗？

　　“你看上去不太自在。是因为和我在一起的关系吗？”

　　你惊讶地转过头，看向她的眼睛。虽然你比Rika要高些，你还是觉得，看着她，像是远远地仰望着什么一样。

　　“我在担心Ray。”你简单地提了一句，不愿细说。Rika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毛：“你很善良，MC。但Ray是不可能被完全治愈的。现在的他已经算是状态稳定了。”

　　她的声音温度抖降，暖意完全消失：“你不该这么喜欢他！如果你容许他关心你，就也必须让他知道什么是痛苦！”

　　瞬息间，Rika又重新像天使一样温柔纯真地笑道：“哦，我还从来没能好好和人聊过这些话题呢。这么遇见你，和你谈天...我有好多事想和你一起做呢。”

　　她颈上的钻石和目光一样闪闪发亮：“多多相处吧？我们会互相喜欢的。”

　　单单是话语，就...她是怎么做到的？

　　开始，她利用Ray让你栽了下去。现在她...她...

　　你真的值得他们这么处心积虑吗？你对V对RFA有那么重要吗？心跳得越来越快，你毫无理由地确信Rika正微笑着数着它的节拍...

　　这种感觉...很好，很棒。被在意着，被需要着，被期待着，被急切地渴望着...你的内心一直深处有只饥饿的巨兽。不论你表现得多温和，多开朗，多合群，它总是在你的身体里焦虑地抓挠渴求着什么。

　　直到你来到薄荷眼，它终于不再饥饿。

　　不只是Ray和Rika，还有RFA。虽然他们不完全信任你，但还是最大限度地向你他们的善意：时不时蹦出的聊天室，各种稀奇古怪的小争论。就像...就像你终于被细心地修补，焕然重生。

　　然后，你听见了身体里萌芽的声音。

　　“...找到你了。”

　　嗯？你回过神，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。

　　“呵，居然有只苍蝇飞了进来。真烦人。这可是我的花园，”Rika的手嫌恶地点着来人的胸口，而他却不闪不躲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。

　　“来人！把他处理掉。”

　　“V！快跑！你会被抓起来的！”你虽然对V没有什么倾向，可薄荷眼明显对他不是个好地方。但是V只依然站在原地，向你问道：“你还好吗？你受伤了吗？她没对你做什么吧？”

　　随后他转向你身旁仍然戴着面具的救世主：“放了她吧，Rika。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来的。”

　　“天哪！你是Rika！”你惊讶出声，“那个Rika！”

　　救世主没有理V。她向你笑笑，语气中带着欣慰：“你早知道了，不是吗？”

　　V和Rika飞快地你来我往地质问和应答着。对话很短，你听不太明白，但中心逐渐聚焦在了你身上——其实有点像情侣吵架。啊，吵架。你见过的。先是吵，然后开始摔东西和——

　　“你们都停下来！”你忍不住尖叫出声。

　　你受够了：冷战，淤青，若无其事，捂住脸装作无事发生...来到这个避难所之前，你真的受够了。

　　“看看！我的新朋友都被你气坏了！”Rika揽过你，安抚似的摸了摸你的肩头，半气半得意地瞪了一眼V。

　　“Rika，不要再让其他无辜的人再卷进来了...”

　　“你是说像这位，温柔善良的小姐吗？”Rika揉了揉你的头发，“不，我当然不会伤害他们。他们和你是不一样的。他们理解我...他们支持我!”

　　薄荷眼的信众终于赶到，他们扭住了V的手臂，你情不自禁地叫道：“V！”

　　Rika冷冷地说道：“不用叫了，他很快就听不到了。”

　　她抬眼看你，语音一缓：“不过...你可以叫我的名字。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吧？”

　　你们沉默地看着V被信众们拖向薄荷眼，直到消失在黑漆漆的门洞后。Rika收回视线，看向你的眼睛：“这里，没有人能直呼我的名字。”

　　你屏住了呼吸。

　　“但你，会是唯一的例外。”

　　-oOo-

　　虽然救世主还是回答了你关于V的问题，但看得出来，她心情糟透了。这真的只是一场规模稍微有些大了的情侣吵架吧？

　　虽然你已经从那个噩梦一样的地方逃走了，但恐惧是逃不掉的：无穷无尽的争吵，互相指责，摔东西，还有...其他更实质的伤害。

　　你是怎么来的薄荷眼呢？

　　啊，对，当你第一次看到他，看到他疲惫却清澈的眼睛的时候，你就知道——你们是一样的。他能懂你。他的每一个动作，每一个话音，都是这么说的——同类。

　　游戏测试只是个借口。

　　你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无声的诱惑：来啊，我看到你了，我会一直看着你。我要你，只有你。

　　你戴上眼罩，坐进车里的时候，甚至自虐式的想了想自己的结局：绑架？x奴？暗网拍卖？人体器官？嗯...

　　但回忆他的眼神，你还是想赌一把。

　　然后一切就奇迹般地展开了。

　　至少头几天是这样的。

　　救世主嘟囔了好一会要怎么处置V，终于放你离开了。你想了想，摸出手机打电话给Ray。

　　铃响了很久他才接起来。

　　“嗨？”你用尽量正常的语音问道,“Ray，你在干什么？”

　　Ray迟疑了几秒，回答：“救世主她...嗯，我现在又有了些新的工作要做！呃嗯我...我很高兴但是，但是我今天可能就不能来看你了...明天大概也不行...”

　　你攥着手机，仰起头，闭上了眼睛。

　　“救世主她真的很喜欢你。她居然都让你直接叫她的名字！我真高兴...只是，只是我，我怕以后就很难再见到你了...”

　　“Ray，我...”你顿了顿，咽下几乎尖叫出口的话。

　　我不在乎她喜不喜欢我！

　　我不在乎她让不让我叫她的名字！

　　我要见你！

　　但如果Rika喜欢你，你确实更可能见到Ray。如果你能亲眼见到他，你一定能说服他。然后...

　　“Ray...”你讨厌玩弄人心，你讨厌让Ray焦躁害怕，你讨厌你即将说出口的每一句话，“我怕...”

　　你没有说谎，你是在害怕。但这次你故意说出口，只是想利用Ray的善良来达到目的。

　　得让他知道疼，他才会乖乖的听你的话——做法和这个该死的邪教没什么两样...感觉糟透了。

　　“我...我尽量不害怕，这样，你也不害怕好吗？对不起，对不起，对不起...别讨厌我...别...”Ray浅而急的呼吸声从听筒里透出来。他顿了顿，断断续续地抽噎道：“我停不下来了，我不能，不可以，我想你，不能再这样，不，要是以后都只能这样打电话...”

　　他忽然尖锐地抽了一口气，带着哭腔道：“不！为什么！为什么我会觉得再也见不到你了！”

　　你模糊地听见背景音里的挠刮声。

　　Ray在做什么？

　　“好像，就好像，我觉得救世主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一样...是我想错了吧？不会真的这样吧？不会的吧！”

　　你又听见一声尖锐的“吱——”声，像是Ray特别用力地挠了什么的。

　　“等我，请你等我！我们会再见的，好不好？啊，我该去工作了...再见。”

　　屏幕暗了下来。黑暗重新笼罩了一切。